苏宇霖

二〇二四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县委老干部局组织老同志赴福田参观蔬菜种植专业合作社、湿地生态展区及知青岁月馆。故地重游，福田乡的深刻变迁与优良生态令人感慨万千。从县城驱车至福田，高速仅需一小时。然而四十年前，我乘坐客车翻越海拔千米的潘田岭，颠簸四个多小时才抵达福前农场与丰田林场，处理一桩林木砍伐事件。那段往事，随窗外流转的景色，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九八四年春节刚过。二月十六日，我的女儿出生；二月二十五日，县委召开干部职工大会，宣布提拔十八位年轻干部任副局级职务——出乎意料，我名列其中。

三月五日，一份由丰田林场反映至省、县两级的关于福前农场乱砍滥伐人工林、围堵搜查圆潭工区、追抓护林员等严重问题的报告摆在时任县长陈应辉案头。陈县长当即召开紧急会议，决定由县委常委吴柏东带队，县政府办公室、农委、林业局、农业局各派人员，组成联合调查组进驻两场展开调查。农委派出刚毕业的陈炳坤，林业局派出经验丰富的黄水根，农业局则由章网市参加。政府办需一名负责综合材料的人员，于是，我也成为调查组一员。

三月十二日，春雨绵绵。中午十二时五十分，我们四人乘客车颠簸四个多小时才抵达福前农场。一下车，我便急忙询问吴柏东常委是否已到。原定他中午同行，但因分管共青团工作，当日南安共青团赴城厢墩坂与安溪共青团合植“青年林”，吴常委表示活动结束后即赶来。晚饭后，我们至叶文滔场长办公室小坐，初步交流工作设想。十时许，因旅途疲惫，大家早早歇下。不料刚入睡，一阵喧哗将我惊醒——丰田林场人员高声呼喊，要求面见县政府调查组，称圆潭工区主任遭殴打，双方情绪激动，事态紧急。看表已是深夜一点半，春雨未停，寒风袭人。我迅速起身穿衣，坐上一辆无篷卡车，冒春寒赶往圆潭工区。经了解，事起圆潭水电站指挥部民工在山上爆破取石，工区负责人以安全为由暂扣民工两把铁锤，引发后续争执。我当场裁定：次日林场工区须归还铁锤；殴打事件待后续调查。事态暂平，回到住处已是凌晨三点多。

三月十三日，调查工作正式启动。我再次致电吴柏东常委来了没有。这次他答复因另有事务无法前来，调查组工作由我们全权负责。闻言，我心一沉，四人中，我来自政府办，又是新任副主任，他们三人代表各自部门，牵头之责自然落在我肩。上任未满旬日，即担此重任，内心着实忐忑。然形势使然，唯有临场受命，与三位同事协同奋战。

此后数日，我们奔波于农场、林场之间。一方面认真听取领导班子及林业技术员意见，另一方面细致查阅相关资料。为精确统计砍伐数量，三月二十日，我们要求两场各选派九人（一人熟悉山路，其余八人分四组，每组二人，一拉皮尺一记录），实地丈量尾径十二厘米以上的被砍林木，摸清准确材积。三月十六日是女儿满月之日，我远在百余公里外的西北边陲，肩负重任，无暇他顾。白天现场勘查，夜晚四人聚首，研商对策。经半月日夜工作，我们完成了《关于福前农场无证砍伐高压线路林木等问题的调查报告》。四月一日，县政府召开专题会议，听取汇报并审议处理意见，要求调查组进一步厘清圆潭水电站建设过程中无证砍伐林木的经过与主因。

休整几日后，四月八日，我们再次进驻两场，重点围绕责任认定与经济补偿展开深入调查。通过召开座谈会、两场两委会议，反复听取多方意见。我们注意到，圆潭三级水电站建设依据三方签订的《关于开发洛溪河、后溪河水利资源协议书》，且经省计委、省建委批准立项。几年施工中，虽未及时办理砍伐手续，但属有规划、定向的工程性砍伐，非以营利为目的，亦非群众性乱砍滥伐。故在责任认定上，我们建议由农场党委、管委会集体承担；经济补偿参照全国四个地方取最低档标准执行。五月十二日，陈应辉县长主持召开第三次专题会议，宣布处理意见：福前农场圆潭水电站自一九八〇年五月签订协议至八四年三月，共动用丰田林场人工杉木林地三百一十六亩、天然松中幼龄林地三十七亩。期间，农场虽曾起草联合报告并多次商谈，但在未达成补偿协议、未获林业部门批准情况下擅自砍伐，错误严重，责成福前农场党委、管委会向县委、县政府作书面检查，并一次性经济补偿损失六万二千七百九十五元。后因选举建乡，审批手续延至十二月中旬方告完成。此番经历，让我获益良多，堪称从政生涯中一次难得的历练。

如今，四十年弹指而过，福前农场（原属省农垦局）、丰田林场（原属省林业厅）因体制改革各有归属，两地合并建乡，许多当事人已不在。然此事对我日后工作的启迪，至为深刻：

凡事忌妄下结论。林场最初反映无证砍伐、严重违反《森林法》，事关事件定性。我们深入调查后确认，福前农场为建水电站，早与林场、大队签订三方协议，其行为不同于群众性乱砍滥伐，最终仅责令农场作书面检查，未追究个人责任，保护干部干事积极性。

处事须方法得当。事件焦点在于被砍林木的材积数量，直接关系经济补偿。我们采取最“笨”却最可靠之法：双方派人实地逐棵测量记录尾径十二厘米以上林木，累计材积，并参照全国最低补偿标准处理。方案以事实服人，双方皆能接受。

成事赖沟通协商。当时临场受命，县领导未至，我初担大任，幸得林业局黄水根等老同志鼎力相助。依靠集体智慧，步步推进，终见成效。若当初农场领导主动与林场沟通，新来的林场领导或不会径直反映到省厅。“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绝不可取。现代社会尤需沟通协商，方能和谐共进、美美与共。